蝶蛹─陪伴罕見疾病兒的一天 吳亭瑩 2009.08.16

葡枝園地 蝶蛹─陪伴罕見疾病兒的一天 吳亭瑩 2009.08.16

『神啊!祢的慈愛何其寶貴!世人投靠在祢翅膀的蔭下』 詩篇36:7
有些事情在我們的生活中,是被視為理所當然的,能想像有一天醒來,發現自己不能走、不能說話甚至連吞嚥都沒有辦法時,還會將這一切視為本該如此?

我想,不會。

而當這一切都失去的時候,我們能保持正面的心情甚至快樂的活下去嗎?那就更難了。

向來我們總覺得壞事不應該發生在好人身上,壞疾病不該發生在乖孩子身上,但當這麼想的人看到這兩個孩子時,就會發現他們真的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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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欣,一個像花一樣的孩子,有著濃密柔順的一頭黑髮,白皙的皮膚,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如杏仁,個性溫柔堅持,從那纖瘦的身體你絕對看不出裡面藏著的毅力。

以諾,活潑快樂的準國中生,有著同年紀的孩子所沒有的乖巧,雖然一樣有著些許這個年紀的破壞慾,表現卻已值激賞。

兩個孩子的眼睛澄澈的不像人間有,看著那兩雙天使般的眼睛,不捨之情油然而生,只因這兩個孩子身上的疾病--尼曼匹克症c型。尼曼匹克症(Niemann-Pick)是脂質代謝異常的遺傳疾病。神經系統病變是C型病人最主要的問題,包括協調性、平衡感差,肢體張力過強;說話緩慢且模糊;眼球無法垂直運動;智力逐漸退化;發育遲緩等;最後會因為肌肉僵硬而導致病患長期臥床。目前沒有藥物可以完全治療,台灣目前登記不到十名病患。

今天早上,我和麗玲阿姨約在他們家,和他們一同出發到台大醫院,以欣以諾都要去複診,而以欣還要接受語言治療。其實我是惶恐的,就像搬運藝術品的工人首次看到貨品的惶恐;這兩個孩子如此脆弱,如果我做錯了什麼呢,我該怎麼和他們相處呢?我真的能幫上忙,而不是來扯後腿?

巫爸爸開車,在車上巫媽媽告訴我關於以欣以諾的各項事蹟,諸如以諾將在九月初和罕病天籟合唱團一同在感恩音樂會上,以爵士鼓手的身份演出,和以欣的作品『微笑的魚』得獎,還得到國際巡迴展出的機會,她臉上洋溢著的是身為一個母親的驕傲。幾乎是稀奇的,我望著她。這樣在一般人眼中是風中殘燭的孩子,她卻盡心竭力的照顧和培養,其實我不止一次在心中想過,根據研究,這種病的存活年限差異極大,但大多患者活不過20歲,如果我有這樣的孩子,我會如此盡心照顧嗎?我會花這麼多心思去培育他嗎?我給不出答案,我不知道。

這次以欣做的是冰棒治療,以冷凍過的棉花棒刺激舌頭,藉此引發反射,並由治療師從外推擠甲狀軟骨,使她得以將口水嚥入腹中。因為尼曼匹克症導致的神經退化,以欣其實已經沒有吞嚥反射了,她所有的口水都必須吐出來,以免吞不下去的口水流到呼吸道。看她掙扎著要吞嚥,原本就很大的眼睛圓睜至幾乎突出,雙手握拳,全身緊繃,治療師的話真是貼切,她除了喉部肌肉,簡直能用力的都用力了,但就是吞不下去。吞嚥,這豈不是我們初出母腹就會的本能?但這疾病連她這最初的能力都剝奪了。看以欣不放棄的一試再試,袋子裡的棉棒一根根減少,她白皙的臉蛋也紅通通了,這醫院陳舊的、乏人注意的一角,卻讓我如此動容,或許連最簡單的動作,也可以是神的禮物。

其中有個值得一提的插曲,是以諾坐在旁邊看的好奇,聽說那冰凍棉花棒也叫做冰棒,還要了一根來舔舔試味道。當然是一點都不好吃,在治療結束的時候,他還不忘提醒姊姊,下回記得跟媽媽要求換個口味,這童心像是一陣涼風,醫院悽悽慘慘戚戚的停滯空氣登時消失了一下子。

看完一個又是另一個,這回他們去看的是一樓的復健科醫生,據說這位醫生仁心仁術,但對於尼曼匹克症所知不多,聽到巫媽媽如此說時,我不禁迷惑,那為什麼還要排這麼久的隊特地來給他看呢?得到的答案再度讓我驚訝了。「因為這樣他就有經驗啦,以後他也可以治療同樣疾病的孩子。」巫媽媽笑嘻嘻的回答。為什麼當自己的孩子遭遇如此辛苦的狀況時,她還有時間去顧慮到別的病童?這是怎樣的一個豐盛生命,以致置身艱困環境的她還能同時供給別人。

在候診室一等,就從上午十點多等到將近下午一點鐘,候診室也像是個人生縮影,各種各樣的病人來來往往,老人居多,以欣以諾在這平均年齡大約60歲的復健科稀奇的可以,不時有人來搭話。看旁邊有的骨折、有的癌症。身上插管子的有之,裹石膏的有之,坐輪椅兩眼發直的有之,其中有個人我想提提,那是個癌末病患,由母親帶著來。

那時以欣正在吃飯,說吃飯不是很精準,該說是在灌食。三年前以欣的吞嚥功能已經幾乎喪失,因為無法進食以致身體極度缺乏營養,最後在身上插了胃管,才終於挽回衰弱的軀體。總之那時阿嬤正在幫以欣從胃管中灌入牛奶(有點像代乳之類),而旁邊那位患者的母親好奇的湊過來問東問西,才知道那位也是同樣裝上胃管,而原因是癌細胞侵入了腦部,以致於吞嚥和語言功能喪失,前者使她裝了胃管,後者則是她出現在語言治療中心的原因。其實我佩服她的勇氣,癌細胞入侵腦部,連部分功能都喪失了,為何還會來做復健而不是放棄?我想打算自殺的人或許該來這地方看看,倒不是評判他們放棄或懦弱,只是這地方的人生勇者之多,非常值得對人生退縮的人瞧瞧。

我們的午飯在鄰近的麥當勞解決,以欣以諾對麥當勞的熱愛讓我驚訝,尤其當我們帶著外帶的餐點回到醫院給以欣和阿嬤的時候,那張秀麗的臉蛋露出的歡喜活像點起的燈籠,讓人為之一亮,或許我更驚喜的是看到他們所留住的童心,而這我想是由於勞苦功高的巫媽媽。

午餐時巫媽媽告訴我,她的華神學業完全修完了,花了足足八年的時間畢業,中間包括帶孩子和她在保險公司的工作,沒有一樣落掉的,這決心毅力讓人敬佩,據說現在換巫爸爸去修了,我想他們家不久又會再多一個華神畢業生。

經過漫漫的等待,終於輪到我們看醫生,王醫生果然名不虛傳,光是那工整的鋼筆病史紀錄就讓人印象深刻,有趣的是巫媽媽還反過來叮嚀醫生一定要準時吃飯,她就像一盞燈,到哪都帶來溫暖和明亮,或許這就是真正的做光做鹽。

以欣在服用了昂貴的新藥後,狀況有進步,似乎之前還不能走,但現在在有人攙扶的狀況下可以行走了,但吞嚥的肌肉依然衰弱,醫生交代了新的復健方法,好讓她練習頸部的肌群。而以諾說話越來越慢,聲音也越來越低,嗆到的次數也增加了,看得出醫生的憂慮,但因為都還不甚嚴重,醫生只交代他要常游泳。不論在復健師處或是在診間,每逢醫生交待一種新的復健技巧或方法時,總能看到巫媽媽露出無比專注的神情,我想她必定是像電腦一樣記的一清二楚,甚至排列起新版的孩子作息表,以將新『功課』一樣不漏的搞定。

終於看完醫生,以諾大聲歡呼以示慶祝,候診時他不時得意地告訴我關於他的『跑跑卡丁車』的威風史,就等著回家要展現他的超級技能,給我這個沒見過卡丁車的鄉巴佬開開眼界。不料回到家,發現他的電腦區被各樣攝影器材佔據了,以諾失望的不得了,卻也沒大叫大鬧,只是縮在我旁邊不停地咕噥。我和他們母子坐在他們家小吧台觀望另一邊的拍攝工程,此時以諾神秘兮兮的蹭過來,壓低了嗓門問我要不要吃冰沙,不過因為語言能力退化的關係,他的悄悄話大概連在另一頭瞧燈具的大哥大姐們都聽的一清二楚。巫媽媽倒是很樂的告訴我,以諾非常喜歡我呢,所以最愛的冰沙都願意來跟我分享,盛情難卻,看著那雙期盼的大眼睛,哪能拒絕呢?真是受寵若驚呀。

接著巫媽媽帶著我去參觀他們的房間,告訴我以諾打算唸完高中以後就要直接去念神學院,華神是他的夢想,不過他必須先唸完浸神,然後才能接著念有大學門檻的華神。再次,我稀奇他們的信心,在其他人眼中,孩子們的未來應該是茫茫不可知,但她憑著信心規劃,而且一點都不懷疑。

後來下午巫媽媽去睡了,她告訴我前一天晚上以欣到四點鐘才睡著,她也陪著女兒到四點鐘,五點鐘巫媽媽就起來到辦公室上班,上到八點鐘所有事情結束,才有空回來帶孩子去醫院。真是非常辛苦啊,這樣的生活多年如一日,她也一樣挺了下來,換作是我大約早就垮了。能幫她帶孩子讓她忙裡偷閒,好好睡個午覺,也不枉我空出的這一天,能為這樣堅強的人做點事,是我的榮幸。

下午時間就在罕病基金會員工的影片拍攝中過去,以諾在我旁邊扭來扭去,一雙眼睛轉來轉去,總會回到那台近在咫尺遠在天涯的電腦,但他出奇的比同年齡的小男生耐性許多,雖然不停地出聲催促,但還是忍耐住沒大吵大鬧或者破壞拍攝工作進行。

看著以諾在我本子上橫七豎八的塗鴉,或許乖巧的他有著很大的壓力吧,若是我眼看著有同樣疾病的姊姊一天天惡化,想著自己將來也將走上同一條路,那份心理壓力不能為外人道。巫媽媽非常貼心的幫他買了個小沙包,以使之將壓力發洩在正途,看到的人都不禁莞爾。

在巫家短暫的一日不無遺憾地結束了,到最後我還是沒看到以諾的跑跑卡丁車,因為拍攝完畢已經六點,剛好我也得回家了,只得安撫終於忍不住開始大叫的他,約好下回來的時候一定瞧瞧他的各種密技。

得了罕病的孩子就像是有著小小缺陷的蝶蛹,他們要花比一般人更多的時間掙扎出那層束縛,但透過那一層厚厚的殼,可以望見裡面閃爍的光芒,比珍珠耀眼,比蝴蝶美麗,那是燃燒生命才有的光輝。

附註:
尼曼匹克症的新藥終於在8月1日有健保給付了,兩個孩子一個月的藥費高達85萬。恭喜巫爸媽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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